《一個醫生的良知掙扎》

moconing

有位因公殉職的年輕警員在被宣判腦死後捐出心臟、肺臟、腎臟以及一對眼角膜。

我被委派負責這個捐贈病人的麻醉,一般死亡的定義取決於心臟停止跳動,可是腦死的捐贈者因為心臟還繼續跳動著,因此身上器官能得到足夠的血液循環,最適合捐贈。

我記得很清楚,捐贈者是由護士小姐以及他的太太護送進入開刀房,病床還擺了一台小小的錄音機,播放著鄧麗君的歌聲。

「可不可以讓他聽音樂?」病人太太一進來就問我。

我輕輕地點了頭,注意到這個太太正懷著身孕。

病人的體型很壯碩,我們花了一點力氣才把他從大推床搬到手術台上,我順手接過錄音機把它放在枕頭旁,讓音樂繼續播放.從頭到尾,病人太太一直牽著先生的手,不停地靠在他的耳邊說話。

我迅速地替病人接上了心電圖、血壓、血氧等監視器,音樂的背景開始有了嘟嘟嘟的心跳聲,做完這一切,我抬頭看著病人太太,問她:

「妳要不要暫時出去外面等他?」

她點了點頭,可是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緊緊地抓著丈夫的手,另一隻手則不斷地來回撫摸他的臉,我們很能理解這一別是永遠,大家都很莊嚴地站在那裡。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只好走過去,拍拍病人太太的肩膀,

「對不起」她回頭看了我一眼,微微倒退了兩步,仍然不肯放開手,依依不捨地看著她的丈夫。

「張太太」我輕輕地說。

「對不起」她終於鬆開手,又倒退了兩步,可是仍然站住不動,兩行眼淚沿著她的臉頰流了出來。

護士小姐上前去抱住她,好不容易把她拖離了手術室,手術室的自動門輕輕地關上。

當我開始為病人麻醉時,總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對勁,平時我為病人麻醉,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將照顧他們,直到他們甦醒,可是這次的麻醉,我知道他再也不會醒來了,這種感覺很糟,彷彿我執行的不是麻醉,而是某種類似死刑的程式。

一切就緒之後,外科醫師用很快的速度取走了他們需要的眼角膜、腎臟,最後是心臟、肺臟。等到他們最後把病人身上的心臟、肺臟也一併取走時,心電圖儀上變成一條直線,不再有心跳的聲音。空氣裡,除了錄音機播放的歌聲外,似乎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啊!在夢裡,夢裡夢裡見過你……」

「現在該怎麼辦?」麻醉護士問我。

鄧麗君的歌聲沒完沒了地迴旋著,那時候,我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茫然。在死神的面前,我像個聚光燈前忘了台詞的演員,我的醫療知識、優雅風範,全都派不上用場……

我好久才回過神來,感傷地說: 「把錄音機關掉吧」。

當我們將冰冷的屍身推出開刀房時,迎面而來就是挺著大肚子的病人太太,以及隨後的老先生、老太太,還有抱在老太太懷裡病人的另一個小孩,先是病人太太淒厲的哭聲,接著哭聲驚動了老太太懷抱裡的小孩,也跟著大聲地啼哭了起來。

我試圖保持冷靜中立,或是維持某種專業的疏離,可是這一次,我似乎被逼到了某個無法還擊的角落,大人小孩的哭喊聲音瓦解了我某種專業的外殼,我無助地掉入了人生赤裸裸的真實中,內心隨著哭聲一陣一陣地抽搐……。

摘自「全球華人廣播網」

原文網址:https://t17.techbang.com/topics/20931-the-struggle-of-conscience-of-a-doctor?pag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