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的知青生活

paulinechu

人們常說生命如歌,在我們人生之歌裏,總有一些音符和節拍是那樣特別,那樣令人難以忘懷。在夜闌人靜時,記憶的閘門有時不經意的打開,思緒在過去的歲月中游走,那些生命中難忘的片段,便會像翩飛的彩蝶撲面而來,而最清晰、最絢爛的片段,便是四十多年前那蔥蘢的知青歲月。

永遠忘不了知青開拔下鄉那天的情景。我清楚地記得,那是1975年3月22日,春分後的一天,正值一年中最美的時節,花草在拔節生長,鳥兒在枝頭鳴唱,大地處處生氣勃勃。我們龍山一中幾百名高中畢業生,即將奔赴農村廣闊天地,成為新一批下鄉知青去黑眼圈,此時的心情恰如這美好的季節,充滿希望與激情,滿懷憧憬與夢想。我們胸前佩戴著大紅花,肩上背負著被褥行囊,心中懷揣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理想,齊刷刷地站在軍綠色的解放牌汽車車廂裏,向前來送行的親友揮手道別。母親臉上寫滿了不舍與牽掛,而“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我們,心中雖有對家的眷戀,但更多的是回應偉大號召成為知青的光榮,是對全新而又未知的人生旅程的期待。隨著一聲汽笛長鳴,車子徐徐開動,緩緩加速,漸行漸遠,我們的心卻比車子跑得更快,早已飛向前方那未曾踏足的村寨、田野。

我們那批上山下鄉知青,戶口先落到公社生產隊,一開始就到落戶生產隊勞動鍛煉,然後再集中到知青場。我插隊落戶的地方是龍山縣興隆公社白洞大隊第一生產隊,鄉親們世世代代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生活,保持著淳樸、善良、寬厚的農民本色。當時農村生活很苦,糧食十分緊缺,我們這些十六七歲的青年人經常吃不飽飯。但鄉親們對我們這些插隊落戶的“城裏伢”很關心,有時還把藏在穀殼裏自己都捨不得吃的臘肉拿出來,也會特意在菜裏加點油,幹農活時對我們也特別關照……我落戶在第一生產隊向老隊長家裏,向老隊長六十來歲,性情忠直憨厚,平時話語不多,但我時常能感受到他對我關心呵護的溫度通渠佬。插隊的第一天,老隊長叫我先休息,我想當知青就是來勞動的,怎麼能休息呢?非要跟大夥一起挑石塊、搬木頭修大隊部。一個上午下來,老隊長看到我疲憊的樣子,下午便給我換了個活兒,安排我隨婦女隊挖田坎種黃豆,我不懂技巧握緊鋤頭挖了一下午,手掌磨出了一個個血泡。老隊長看了很是心疼,第二天便安排我一個更輕鬆的活計,拿著火槍趕山雀守秧田。我扛著火槍,帶著老隊長的小孫子在田邊趕了幾天山雀,心裏總覺得憋屈,硬著頭皮要求老隊長安排我再和隊裏勞力一樣出工,老隊長依了我。

勞動鍛煉,是知青生活不變的主題。在火熱的集體生活中,我們親近大地,感悟生活,學習成長,收穫著歡欣與喜悅,揮灑著汗水與淚水,增長了生活智慧和社會才幹。記得我落戶的白洞大隊有個磚窯,燒磚用的柴火要到十來裏外的山上去背。到了山上,老隊長紮了兩小捆柴火,想為我打個“人”字撐架便於上肩、歇腳,我不在意,扛起另外一捆較大的柴火就往山下走,一開始還頗有點氣昂昂的派頭,但很快就嘗到了不自量力的苦頭,感覺肩上的柴火越壓越重,累得我汗流浹背、舉步維艱。但我最終沒有放棄,硬是拼著不服輸的一股勁,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向磚窯挪移,那十來裏路呀,比平時幾十裏路還長。終於挨到磚窯卸下柴,一種如釋重負的清爽愜意頓時彌漫全身,雖然肩膀磨腫了,還破了皮,但看到柴火過秤有67斤,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勝利感。之後隨著勞動磨煉的積累,上山挑柴、打穀挑糧路比較遠時,我一般能挑一百二十來斤;修農田水利路不遠時,一百斤一包的水泥也能挑起兩包。雖然後來越挑越多,但記憶最深刻的仍然是第一次的“67斤”,那是我之後不斷刷新勞動記錄的起點。

知青場裏最苦最累的勞動要算燒石灰了,石灰窯是知青場的“支柱產業”,一年可以為場裏創收兩萬多塊錢。在那1角錢就可以吃餐飯的年代,兩萬塊錢可是個大數目。場裏對燒石灰創收彌補知青場經費不足非常重視,都是選派勞動能力強、能吃苦的知青去做。我們場裏的石灰窯是個圓形梭窯抗衰老,燒石灰需在最底層鋪一層柴,上面鋪一層石灰石,再鋪一層煤,接著又是一層石灰石、一層煤……層層疊至窯頂,燒好後從窯底掏出生石灰,清除灰渣,再從窯頂一層層加石灰石和煤。我們每天都要早起放炮炸石,然後把石頭一塊塊搬到窯邊,用鐵錘破成小塊,手、腳和脖子等裸露處經常被彈起來的碎石紮起小血粒。特別是夏天,溫度本來就高,石灰窯裏更是炙烤難耐,我們每次進窯底坑道都是一身老汗,生石灰和灰渣又燙,還要用肚皮頂著撮箕往外搬運,汗水浸過石灰渣透過磨紅的肚皮實在難受。三年來的知青生活,我燒了一年多的石灰,這段苦累的工夫磨礪了我的身體和心志。值得回憶的勞動場景太多太多,掏糞澆地、插秧打穀、搬磚上瓦、挑土運石建知青屋……什麼髒活、苦活、累活都幹過。知青生活這段苦樂年華,充滿了勞動生活的激情,也鋪就了知青艱苦創業、奮發上進的青春底色。

幾年的知青生活,戰友們在朝夕相處間建立了真摯而深厚的友情,大家抱著“在農村幹出一番事業”的理想,純潔簡單、互幫互助,親如兄弟姊妹,知青場就象一個大家庭,友情的薪火點亮了知青生活的點點滴滴,溫暖了知青生活的日日夜夜。還記得我們一起上山砍柴的情景,山高坡陡空手爬上去都喘不過氣來,身體強壯些的男同學總是把柴先背下山,記了工分後又折回去幫體弱的同學把柴背下來。這無數趟背柴、挑糧、運石的路上,灑滿了我們的汗水與歡欣,也播下了知青友情的種子,在田野阡陌、山巒溝壑間生根發芽,伴隨著我們走過那段艱苦歲月。那個時候,我們在勞動之餘也經常一起談人生、談未來、談理想,每當夜幕降臨,我們經常點煤油燈看書學習,有時也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欣賞有特長的夥計們吹笛子、拉二胡、吹口琴……我經常一邊聽著大家吹拉彈唱,一邊樂在其中地畫畫、刻木刻、出黑板報,有時也給老鄉們寫生畫像,這些情景至今想起來都倍感親切、陶醉。這種特殊的味道,給艱苦的知青歲月增添了許多值得回味的情趣,那個時代的烙印,深深地鐫刻在我的心靈深處。《喜送公糧》《賽馬》《江河水》,還有《苗嶺的早晨》的長腔短調,至今仍在我的耳邊時常迴響,揮之不去,曆久彌新。

組織上對我們知青傾注了很多關愛,公社領導和帶隊幹部也非常關心我們的成長進步,在他們關心培養下,我幹過知青場的生產隊長、會計、民兵營長、場委會和支部負責人,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剛從生產隊回到知青場時,帶隊幹部要我當司務長,負責知青場的伙食,組織安排大家的生活,忙得不亦樂乎。雖然工作比較輕鬆,但我還是覺得沒有下地勞動鍛煉“雄”,就向帶我們勞動鍛煉的潘隊長提出下隊勞動的要求。潘隊長很風趣,開玩笑對我說:“我們知青場是個連隊,你這個司務長就是勤雜排長,相當於排級幹部。”我又幹了三個月,但他最終沒拗過我,讓我下了隊。潘隊長參過軍,當過代理排長,到過大上海,還寫得一筆好字,我們對這位見過世面的隊長十分敬佩,也跟他學了很多東西。傳統教育讓我們始終在思想上充滿了上進心,我是在知青場入的黨,當時入黨要求很高,既有嚴格的政治標準,還要看過硬的勞動表現,可以說知青場的黨員都是“扁擔挑出來的”。

從一個懵懂少年成長為一名弱冠青年,激情燃燒的知青歲月,已經成為我們這一代人生命中最為寶貴的財富。是它讓我們認識了社會、熟悉了農村、感受了責任,也讓我們學會了感恩,感恩於黨組織的培養,感恩於公社幹部和帶隊幹部的關心,感恩於鄉親們的親情,感恩於時代給予我們的磨礪。我們不管走到什麼地方,不管在什麼崗位,始終不敢忘記自己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該幹什麼,時刻勉勵自己竭盡所能為老百姓多做好事,直至後來組織培養我走上重要工作崗位,也始終沒有忘記知青生活這段成長的經歷,沒有忘記老百姓對我們的關愛,更沒有忘記鄉親們年復一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艱辛,只想多為他們擺脫貧困、生活好起來、富起來盡自己的一份心、一份力,以圖報答黨和人民的恩情於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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