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蘿依正式拾起相機開始拍照,其實只有短短四年的時間。2005年一月南亞大海嘯發生之後,她應朋友之邀到斯里蘭卡為國際健康組織(Circle of Health International)拍攝一支募款用的宣導短片。臨行前,她決定帶一部相機同行 — 這便是克蘿依攝影生涯的開始。「我決定投身攝影有兩個原因。其一,拍攝短片實在太曠日廢時了!」克蘿依逗趣地翻著白眼,「但是(數位)攝影可以讓我立刻看 到成果。」
另一個使她拿起相機的原因,則是一群巴勒斯坦籍攝影記者。就在前往斯里蘭卡的前一年,克蘿依在聯合國開發計畫署(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me, UNFDP)贊助下,到約旦河西岸那不勒斯(N a b l u s)的那札大學(A n- Najar University)教短片製作。「我想,好吧,那就順便拍一支短片好了。雖然不知道要拍什麼。」克蘿依笑道。這一派輕鬆的開始最終成了一支記錄巴勒斯坦攝影記者生活的短片,名為“Shots That Bind”,也使她踏進紀實攝影。
▲一個伊拉克小女孩展示她哥哥的最後一張照片 — 他生前被綁架、凌虐,最後慘遭殺害。她的父親亦曾遭槍擊,雖然僥倖活命,身心卻已俱殘。由於威脅騷擾不斷, 她與家人被迫於2008年6月逃到敘利亞大馬士革(Damascus, Syria),目前僅能靠乞討度日。
某個清晨六點多,以色列軍人一如往常開著坦克,大搖大擺駛進那不勒斯市中心,克蘿依與其他巴勒斯坦攝影記者也如常抓起攝影機猛拍。「每天早上都是這樣。」克蘿依說,「他們會停在學生上課必經的路上,耀武揚威、裝模作樣,好激怒巴勒斯坦青少年向他們丟石頭。只要有人丟了, 他們就有藉口開槍。許多孩子就這樣死在手術台上,或終身殘廢。」與往常不同的是,坦克竟然就在她的鏡頭下,拋錨了,冒著黑煙原地打轉;興奮的巴勒斯坦青少年自然對著坦克丟擲石頭,以色列士兵也開槍還擊。折騰了兩個多小時, 坦克終於駛到下一個路口,克蘿依與其他攝影記者自然也追上前去,試著拍下每一件事。
就在槍林彈雨中,背景突然響起一陣驚呼;克蘿依的鏡頭猶豫了一會兒才低下去,找到一雙躺在血泊中的腿。這穿著媒體識別背心的人,是半個頭不見了的納吉(N a z e h D a r w a z e h),在美聯社電視新聞(A s s o c i a t e d P r e s s Television News, APTN)任職的攝影記者。在其他巴勒斯坦記者都放下相機痛哭的時候,她強忍著悲傷,記錄下整個經過。「我決定繼續拍,因為這件事必須讓全世界知道。」克蘿依說。
好友就在身邊被射殺致死的事實, 並沒有嚇退克蘿依。相反地,她決定將鏡頭對準這群最不受尊重、生命最沒有保障的巴勒斯坦籍攝影記者們;她想知道,這些出身當地的攝影記者,如何在生命威脅與排山倒海的壓力下工作?克蘿依花了一年的時間,隨行拍攝這些攝影記者的生活,讓這些為了新聞報導出生入死的無名英雄們,也有機會在鏡頭前表達他們的掙扎與困境。
▲一個巴勒斯坦小女孩,在約旦安曼難民營的家門前。1948年起巴勒斯坦人就開始流離失所,目前已有三代。「相較於剛開始學著當難民的伊拉克人來說,他們已經是專業的難民了。」克蘿依說。
巴勒斯坦籍攝影記者處境艱困
身為巴勒斯坦人,這些攝影記者即使配戴著媒體識別證,穿著防彈背心與頭盔,仍時常受到以色列士兵不平等的待遇。「以色列人說,你是巴勒斯坦人,你只會報導對你們有利的事。他們檢查我的識別證、檢查我的東西,只因為我是巴勒斯坦人。」路透社記者阿貝.庫西尼(Abed Qusini)苦笑,「但是巴勒斯坦人看到我為了工作,跟以色列檢查哨的士兵握手、裝熟,在坦克後拍照,他們又覺得我會偏袒以色列,不會報導真相。」
由於處境危險,各媒體都會提供媒體識別證、長鏡頭、醒目的反光背心、防彈背心與頭盔等供攝影記者穿戴,以免發生不測。「但當坦克從500公尺外掃射時,幫助不大。」路透社電視攝影記者哈山.堤地(Hassan Titi)說。為了安全起見,記者們通常會集體行動,彼此也培養出非常深厚的情感。
▲即使能留下來,難民們也只能等待 — 他們不能工作,不被允許擁有任何資產,卻必須付出高昂的簽證費與房租。在僧多粥少的情況下,照片中所見的破舊公寓位於黎巴嫩貝魯特, 雖然沒水沒電,每月房租卻高達數百美金,且持續攀升;這使得許多原本尚屬小康的伊拉克人淪入貧無立錐之地。在有國家願意接納之前,未獲安置的難民們只能虛擲光陰。「我們被困在這牢籠裡,無處可去,也無家可歸。」一位難民說。
(欲知Kloie Pico踏進戰地的勇氣從何而來,請見下一頁)
「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危險做這份工作?你擔心自己會死嗎?」影片中, 克蘿依問了每一個人,得到的回答卻很一致。「他們說,當然還是會怕。這畢竟是個危險的地方,每次離家時,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來。」克蘿依轉述,「但就算朋友、親人被殺,沒關係,我還是要拍;我要讓世界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巴勒斯坦人需要真相。」歐新社攝影記者阿拉.巴達涅(Alaa Badarneh)則給了個一針見血的回答:「不然你要我拍什麼?運動比賽嗎?」
這些巴勒斯坦記者們拍攝戰地影像的勇氣,或許來自於他們對家園的深厚情感,但對來自世界另一端的克蘿依來說,無畏卻是她的天性。「我沒有恐懼,這是我的天性。我不害怕到那些地方去。我可以正常工作,子彈嚇不倒我。」克蘿依說,「死了就死了囉!不過,我可不想受重傷,要人家照顧很麻煩的。」她大笑。
自1 9 9 6 年起, 克蘿依便與中東結下了不解之緣。「我覺得自己屬於歐洲、中東與亞洲各地;我在這些地方很自在。在加拿大,我反而覺得格格不入。」克蘿依17歲便隻身離開加拿大, 流浪整個歐洲以後,她決定在柏林落腳,開創自己的事業。「我學什麼都是自己來,學校對我來說是浪費時間。我靠自修學會法文與德文,後來甚至可以用德文在柏林開發表會 — 我的德國同事對此可不怎麼高興!」克蘿依大笑。時尚工業令她深深著迷:「色彩與細節是時尚業的一切,也是我的最愛。我喜愛裝扮女性,讓她們展現截然不同的風情。」靠著自學,她幾年內便成了小有名氣的時尚設計師。
▲「K」原本在一家鋼鐵廠擔任工程師,幾年前他發現一個同事盜賣零件,向上司稟報,該同事也逃逸無蹤;三年後,當他回到戰事稍歇的伊拉克時,卻遭到該同事綁架報復。歷經三天凌虐,K手腳都被照片中所示的工具刺穿,椎間盤更嚴重受傷,再也無法久站或坐。戰後伊拉克綁架猖獗,綁匪專挑男子下手,以迫使受害者家屬付出大筆贖金。許多人被綁後再也沒有回來,即使僥倖獲釋,身心往往也留下難以抹滅的創傷。
▲K的全家福,長女1 6歲,次女1 3歲,么女只有3 歲。K返國時原本希望能貢獻所長重建家園,而今只能帶著家人在約旦等待,希望有機會到他國去重拾人生。
旅行為克蘿依帶來友誼、找到信仰,也是讓她拾起攝影機的開始。為了與世界各地的朋友分享所見所聞,她自學錄影技巧、短片製作與電腦使用技巧。網路普及之後,克蘿依要自修就更方便了。「你不知道在Y o u t u b e上可以學到多少東西!」她大笑,「除了錄影與攝影技巧,我還用它來學阿拉伯文呢! 」
製作短片原本是克蘿依用來聯絡友誼的工具,卻也使她得以接觸到聯合國等人道救援組織,並常住在中東地區。「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段精彩絕倫的故事,這是我拿起攝影機的重要原因之一。」克蘿依沈思了一會兒,「但要認真講起來,我的人生其實兩三句話就交代完了,也沒什麼了不起嘛。」她灑脫地大笑起來,湛藍的眼裡閃爍著佛教徒的淡然。
在中東與第三世界奔波二十年,克蘿依將畢生熱情奉獻給受難的人們,儘管不怕槍林彈雨,戰亂帶來的無邊苦難卻太過沈重,使她每隔數月就得帶著一身疲憊回台灣療癒。「台灣人的包容性很強,任何宗教、任何工作,在台灣似乎都有被接受的空間;」克蘿依說,「在這裡,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走遍世界各地,她選擇在台灣落腳,只因為這裡有無與倫比的自由與溫暖;台灣人的熱情慷慨,更讓一句中文都不懂的她,得以在這裡落地生根。「台灣是我的基地。」克蘿依說。「累了,我就回到這裡;不知不覺中,這裡已經成了我的家。」
▲聚焦伊拉克難民生活
▲伊拉克難民與難民證。想當難民可沒那麼簡單: 首先, 你必須到聯合國難民署(U N R e f u g e e A g e n c y, U N H C R)申請一紙難民證,證明你具有當難民的資格。然而聯合國「包生不包養」,難民還得付出一筆簽證費用才能到他國去,且每隔數月就必須付費換發新簽證,這些都不在聯合國的援助範圍內。
戰地攝影師 — 克蘿依.皮卡特 Kloie Picot
克蘿依.皮卡特 Kloie Picot
加拿大人,現為自由攝影記者與短片導演,致力於記錄戰亂衝突、重大社會議題、文化與宗教事件等。她的足跡遍布中東、中亞與遠東各地,曾為國際健康組織等人道救援組織工作,攝影作品亦曾在世界各地展出。
個人網站》www.kloie.com
採訪:林怡君 作品提供:克蘿依.皮卡特(Kloie Picot)
本文同步刊載於DIGIPHOTO 雜誌 NO.37
膽子很大的攝影師!加油 <( ̄︶ ̄)> <( ̄︶ ̄)>
對不起 我錯了 @@" 我不該打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