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攝影和我的關係,其實有很長的故事可以講。但因為文章屬性的關係,從大學時期切入,也許是比較適合的時間點。通常,一個人會開始和拍照有密切關係,都是從購買第一台相機開始;在擁有自己的相機後,會有許多想法不停浮現,會有一些雄心壯志,例如這台相機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之類的。

第一台屬於我自己的相機,是為了拍大學時的設計作品買的,一台130萬畫素的數位相機。當時擁有可即拍即看的數位相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因為不必再去和同學排隊借攝影棚,也不用提心吊膽地等待沖洗成果出來,確定拍的照片沒有問題,才能進行下一步作業。

用數位相機,只要自己設法取得適合亮度的光線,便可隨時拍攝剛完成的設計作品,用在作品集、裱板,或者是報告書上。因為可以馬上看到影像,如果沒有拍好,或者效果不如預期,都可以即時調整,整體效率比起底片相機要好很多。也因為取得影像太過便利,反正拍壞了可以重拍,顏色可以在電腦調,也沒有底片成本的問題,讓自己從沒想過好好去學習紮實的攝影基礎理論。

與攝影的更進一步接觸,是大四時,為了補足畢業所需的學分,而去選修了一般是大一生在修的攝影課,但我仍然沒有用心好好和攝影培養感情。可能是老師的教法比較傳統,再加上當時專題生活過於繁瑣,我的心思無法放在這個小小的選修課上。於是,兩堂課之後,我再也沒有出現在攝影課堂上,當然老師出的作業也沒有交過。我還記得第一個作業題目是「紅」。

原本以為老師會讓忙於專題,而沒有時間交作業與按時上課的我,一個低空飛過的分數。但是他並沒有這麼輕易放過一個如此輕視攝影的小伙子。因此,大四那一年的成績單,專業攝影那一格:零分。


契機,也是轉捩點

雖然攝影零分被當,但是仍然無法阻止我畢業的決心,靠著無比的意志力,我仍然準時擠進了研究所。研究生的生活比較多空閒時間,課程的安排比較輕鬆,也不像大學生那樣,有定時定量的作業和發表,取而代之的是有很多「自己找資料的時間」,因為創作欲依然旺盛,於是只好靠參加比賽來填滿生活中過多的缺口,讓心裡的種種想法有地方可以宣洩。

其中大都是參加和我本科有關的設計比賽,比較不同的一個是,研究所一年級時,參加了第一屆FNAC法雅客攝影馬拉松比賽,那是一場需要同時激盪體力和腦力的試煉。

這是一個連續24小時的「自虐活動」,共分成六個主題,每個主題有四個小時的時間去拍攝,每階段時間快要結束時,就必須及時趕到下一個集合點,等候大會點名並且宣布下一個主題。那時比賽指定使用大會準備的底片,每個主題使用一捲。所以拍攝當下完全無法知道效果,而且拍完36張就沒有了。

當時的我對攝影只是門外漢,會參加比賽是因為覺得它的內容看起來「很酷」,但開始進行後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因為我不懂基本的拍攝原理,所以我對於在什麼環境和光線底下,該使用怎樣的設定會拍出何種效果完全沒有概念,而且那時拿去參賽的,是和同學借的LOMO LCA相機,拍攝時更難掌握成果,畢竟那和平常使用的數位相機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因此,腦中的想法無法透過相機正確呈現,讓我感到十分挫折。經過那次比賽之後,因為在創作上使不上力的挫敗感,讓我開始比較認真看待攝影這件事。於是我借了老爸早年在使用的Canon QL-17相機,並且買了『新現代攝影』這本書,從基本的理論開始讀起。

一開始受到LOMO大量在雜誌媒體曝光的介紹與照片影響,那些飽和的色澤,以及無形中散發出對美好生活的一種態度,讓我深深著迷。

因此將LOMO教條裡的「Don'tThink , JustShoot」奉為準則,試圖在生活中,找尋各種色彩鮮艷的,或者看似符號化的事物拍攝。那時常常去昌吉街的善美沖洗照片,老闆每次看到我拍的一堆不知所言何物的照片,總是不停搖頭,但我卻依然堅持著。直到有一天,讀了攝影家雜誌第六十一期,我對拍照的觀念也從那一天起開始轉變。


黑白影像的衝擊

那一期雜誌所介紹的攝影家都很有個人特色,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位,是MATT STUART。他的作品,看得出都是他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事情。沒有上山下海追逐大景,也不是特殊族群,或者精心安排的畫面結構。每一張照片都是我們能夠想像,也曾到過的場所。

但是,在看似這麼平凡場景裡,每一張照片都隱藏著他試圖告訴你的訊息,你無法在第一眼看懂他的照片,總是要花些時間思考,然後在忽然領略時,會心一笑,並且讚嘆。

我很快就對這樣的表現方式深深著迷,我無法像其他攝影者花很多時間在追逐或是等待某些他們執著的片刻,我的器材也非常簡便普通。但是MATT的照片讓我瞭解,只要有獨特的觀點,不用四處追尋,也能夠在自己的生活中,拍出很不一樣的世界。

這才是我想要的拍照方式。

生活裡的題材俯拾即是,需要的是不斷觀察的眼睛和心。

 

重捨攝影的自我訓練

因為喜歡這種在真實環境中,萃取獨特視角的拍照方式,於是開始大量閱讀這一類型的攝影作品,馬格蘭通訊社的網站是我最常看的資料庫,幾乎是把裡面每一位攝影師的作品都看過了一回。布列松(Henri  Cartier – Bresson)和柯特茲(Andre  Kertesz)對我的影響很深。他們拍的照片,不僅在內容上給予我廣大的想像空間,在形式上,也有著如繪畫般的詩意。

「對我來說,相機就是素描簿,一種直覺和自發的工具。」布列松是這麼描述相機和他的關係的。


▲布列松攝。


▲布列松攝。


▲柯特茲攝。


▲柯特茲攝。


也因為受他們的「荼毒」太深,我也成為了一個奉行定焦鏡哲學的自然光派攝影者。當時我拍照從來不使用閃光燈,而是去觀察光線的方向以及質感,體會光線和被攝體的相互關係,等待兩者交織成有意義的組合。光線不好時,我寧可不拍,也不願意用閃光燈來破壞現場原有的秩序及美感。

以拍攝吉普賽人出名的寇德卡(Josef Koudelka),他早期的作品大多是以一支24mm的廣角定焦鏡拍攝,我從他的作品學到很多用廣角鏡頭的可能性。



▲寇德卡攝。


▲寇德卡攝。

除了拍自己生活中遇見的趣事,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以及中正紀念堂周圍,常不定期發生一些示威遊行或抗議活動,那是我最愛去自主訓練的時間。因為人在那樣的場合中,總是會做出和平常不同的舉止和表情,而且動靜之間瞬息萬變。

藉由拍攝這樣的題材,可以訓練很多能力,例如預測能力。長期看著形形色色的人,慢慢地,會開始了解,人在什麼情況下,會有什麼反應。很多事情發生之前,會有一些徵兆可尋。

還有一點是:可以訓練構圖的速度。

因為變化很快,常常當你看到眼前有一張好照片可拍,心中也想好構圖了,但卻發現畫面已經消失了。所以,快還要更快。要讓想法的執行像反射動作一般自然。那時候的我,到哪裡都會背著相機,就像手機和錢包那樣,只要出門便不會離身。我的眼睛永遠在搜尋可能成為拍攝題材的事物,在眼前變化的環境,光線和人等等,都會被我在腦海中不停重組,作各種構圖的假設。

這樣的訓練對於我日後拍攝婚禮,無形中打下了一些基礎。當想像力夠敏銳,敏銳到讓構圖成為一種反射動作時,在看到環境的當下,腦中已經同時產生了很多想法。只要其中一種假設發生了,我就可以很從容地拍下來,因為我早已準備好了。

由於當時使用的是Leica M3,是台沒有測光表的全手動機械相機,也沒有快如閃電的超音波AF,這樣的器材也練就了我目測曝光的能力。我準備了一個小型的VC METER,每到一個新的場景,就會開始默默在心中換算曝光值,然後用METER去驗證是否準確。久而久之,準確度也慢慢增加了。

這些訓練,都在我之後拍攝婚禮上,有著無形的影響力。因為,婚禮是一連串不停變化的過程,無法像是一般攝影案那般,能夠有計畫地安排場景和所需打的光線,靠的都是平常累積的經驗與反應,速度永遠是決勝負的關鍵之一。

 

如果各種攝影任務像是大大小小的考試,那麼婚禮拍攝工作就像隨堂考。

你永遠不會知道,老天會忽然出什麼題目給你。

小明

拍攝第一場婚禮時,發現自己竟和新娘一起流下了眼淚,於是決定繼續和更多的極人一起追尋自己生命的未知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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