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是自然的代言人、孤獨的環保鬥士,他卻說只是覺得我們太需要來自於自然的聲音而許多時候,抗爭只是出於無奈的呼喊不管別人怎樣稱呼,他始終堅持自己只是一個 野生動物攝影師 ,在全世界最難拍攝野生動物的地方,在茫茫荒野中等待了27個年頭,不只是為了與另一個美麗而罕見的生物相遇,更要以充滿勇氣的影像紀錄,守護中國最後的綠色大地。

最具影響力的野生動物攝影師

在野生動物攝影上, 奚志農獲獎無數, 不僅成為國際保護攝影師聯盟(International League of Conservation Photographers, ILCP)第一位中國攝影師,在國際賽事獲獎無數,去年底更被英國《戶外攝影》(Outdoor Photography)雜誌評選為「全球最具影響力野生動物攝影師40 人」之一。儘管這些豐功偉業讓奚志農贏得了「中國野生動物攝影師第一人」的美譽,卻無法掩飾野生動物這一攝影領域在中國長久以來的發展困境,更無法美化他在中國推動環境保護運動上的困難與孤獨。

從八零年代開始,奚志農每年都在荒山野地間花費大量時間等待著瀕危的美麗嬌客,期待用他的鏡頭喚醒更多人對環境保護的重視。然而,在強大的經濟發展壓力下,人類對自然環境的破壞永遠比保護來得快,奚志農拍攝的努力也總趕不上物種消失的速度。看著滇金絲猴在樹梢飛躍、藏羚羊在旭日初昇時漫步、野犛牛以迅雷之勢向鏡頭奔來⋯⋯ 一張張照片,都是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才等到的精彩瞬間;就算必須等待才能拍出這些好照片,我總覺得,奚志農等得太辛苦、太孤單了。


▲野犛牛。青海可可西里,2009.12。


 ▲藏原羚。青海可可西里,2006.12。


▲秦嶺羚牛。陝西長青,2004.07 。

 

為滇金絲猴留下第一筆影像紀錄

1989年,奚志農借調到昆明教育電視台,拍了兩支紀錄片,1990年又藉著以攝影作品《不能只剩下人》到北京領取「奧林盃」全國攝影大賽銅牌獎的機會,聯繫了中央電視台《動物世界》節目組,「哭著喊著要拍野生動物」。正好當時攝製組準備到雲南拍片,就把他留下擔任攝影臨時工兼導演私人助理,不拍片時就幫忙處理為外國動物節目上字幕等瑣事。

這份工作薪水不高不說,連名字也上不了卡司表,但奚志農還是做得特認真,「只要有機會讓我去拍野生動物,沒錢我都願意幹!」一年下來,他發現自己的老闆其實對野生動物毫無興趣,只好再度離開。1992 年秋天,奚志農在雲南林業廳宣傳處找到另一份工作:隨世界自然基金會與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會贊助之滇金絲猴研究小組,到德欽山區去拍攝滇金絲猴。「可以說,我是哪裡有動物拍就往哪裡去。」奚志農自我解嘲。

憑著一股熱情,奚志農動不動就往白馬雪山上跑,一待好幾個月,連林業廳的人聊起這新來的年輕人也覺得好笑:「德欽那個地方也敢去,搞不好會死人的!」那段時間,他常常背著沈重的攝影設備一趟趟往山上跑,從海拔兩千公尺直爬到四千多公尺,卻連猴影子也沒看見。一年過後,奚志農第三次上了白馬雪山,在密林中追蹤猴群一個多星期,最後還是追丟了。正當他們沮喪地走回營地準備放棄時,奚志農突然發現了一小堆黑色發亮的猴糞,他趴在地上仔仔細細地瞧,估計最多是一小時前留下的;草叢間、矮枝上,還有許多新鮮的糞便,可見猴群一定就在前方!

奚志農扛起錄影機就往山上跑,400公尺的高度他只花了不到20分鐘就衝了上去,沿途傳來的猴子叫聲,就像是在鼓勵他一般。透過落葉松,他瞧見對面冷杉樹上有個猴子家族,便趕忙將Betacam錄影機架設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把焦距拉到最長,哪裡有聲響就往哪拍。儘管畫面中的猴子並不清晰,但當下奚志農還是感動得熱淚盈眶。這是滇金絲猴第一筆影像紀錄。


▲滇金絲猴母子。雲南昆明,1995.7。

 

如此辛苦來回六趟,奚志農不只對滇金絲猴培養出深厚的情感,也愛上了這一片美麗的原始林地。然而就在他們結束了為期三年的考察後不久,奚志農赫然得知:為解決財政上的困難,德欽縣計畫砍伐白馬雪山保護區南面的施壩森林,這是保護區外最後一片完整的原始森林,更是兩百多隻滇金絲猴與許多珍稀動植物的家。痛心疾首的奚志農四處奔走請命,卻沒有人願意站在保護動物這一邊。

「當地林業局局長直接撂下話來,『你拿得出八百萬我們就停!』地方媒體則答覆,『我們怎麼敢報導!』」所幸他的努力被名作家唐錫陽知道了,他建議奚志農寫信給國務委員宋健,還幫他修改信件初稿;中國第一個NGO組織—自然之友會長梁從誡則不僅協助修改信件,還將信件寄送給北京新聞界與相關重要人士。


▲滇金絲猴。雲南麗江老君山,2000.05 一隻離群的公猴獨自滯留在一堆被砍伐下來的原木上發愣。在強大壓力下,這隻猴子已經顯露出精神失常的行為。

 

(愛護大自然,你我有責!雖然老梗,不過還是一起為子孫留下美好的土地吧!)

投身藏羚羊保衛運動

對人類而言,平均海拔4500公尺以上、冬季氣溫可達零下40度的青藏高原是「生命的禁區」,卻造就了這片大地的驕傲—藏羚羊。這種美麗的動物渾身厚軟綿細的羊絨雖然幫助牠們活過了高原上嚴酷的冬天,卻也因之招惹來殺身之禍。有「軟黃金」之稱的藏羚羊絨可以織成名貴的手工藝品—「沙圖什」(Shahtoosh)披肩,該名詞來自波斯語,意為「羊絨之王」。一張藏羚羊皮從拉薩轉賣到其主要加工地尼泊爾時,可以從收購價三百元人民幣暴漲到七百元人民幣,而一條沙圖什需要三到五頭羊皮才能完成。可以想見這是多麼誘人的暴利!

1997年12月,奚志農以《東方時空》記者的身份,前往青海報導「野犛牛隊」反盜獵的故事。「野犛牛隊」是青海省玉樹州治多縣西部工作委員會的別稱,也是茫茫高原上不惜犧牲性命捍衛藏羚羊生存權的民間組織。他跟隨著野犛牛隊進入幅員廣達45,000平方公里的可可西里,在平均海拔高達4500公尺、零下40度的嚴酷環境中,開始了為期14天的冬季巡邏。

他親眼見識到這種美麗的動物因為盜獵猖獗而成了「驚車之羊」,一聽到引擎聲就沒命地逃跑;拍下了野犛牛隊繳獲的堆成小山的藏羚羊皮;也透過取景器,「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藏羚羊那至死還圓瞪著的眼睛、角上的彈洞和滴血的頭顱⋯⋯我的心也在滴血。與世無爭的藏羚羊就因為長有抵禦高寒氣候的絨毛而慘遭屠殺!磁帶還在轉動,而我的眼睛已讓淚水模糊了。」


▲遭盜獵者殺害的藏羚羊。新疆阿爾金山,1998.12冬季。

 

1998年5月,就在事業正值顛峰之時,奚志農卻辭去《東方時空》的工作,成為一個自由攝影師。「雖然《東方時空》影響力非常大,但畢竟不是一個野生動物節目,對我這個野生動物攝影師來說,每天拍人比較困難。」他認為在野外拍攝動物才是他自己該待的位置,畢竟這「沒那麼多人能做。」6月,他參加了由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和香港中國探險學會聯合舉行的藏羚羊繁殖地考察,這一次看到的景象更令人震驚:「共有11群89隻母藏羚羊被屠殺,而每一隻都是即將產仔或剛剛產仔的。

母羊的皮被剝去,眼睛被禿鷲啄去,有的屍體還在滴血⋯⋯ 慘狀不忍卒睹。最可憐的是小藏羚羊,有的剛生下來就餓死在母親的屍體旁,有的尚未出生就被禿鷲從母親的體內拖出來!天殺的偷獵分子!」夏季不應該是盜獵旺季,惡人的黑手卻不願意給藏羚羊一點喘息的機會,「連禿鷲也把我們當作偷獵團夥,一直盤旋在我們上空。」

最後,奚志農一行人只能無限遺憾地離開阿爾金山,母羊產仔的畫面也沒有拍成。幸虧,透過奚志農努力不懈地拍攝與宣傳,並協助大學生組織保護藏羚羊網站與志願隊,籌畫拍攝《藏羚羊之死》紀錄片,這些令人震撼的血腥影像終於喚醒了大眾對藏羚羊保育的重視,不僅推動了全國性保護活動,部分國際性時尚雜誌也刊登了這些照片,呼籲大家不要再購買沙圖什產品。1999年8月,青海省決定撤銷治多和曲麻萊兩縣西部工委,強制解散野犛牛隊,最終在2000年底將可可西里正式納入官方管理,藏羚羊的數目也漸漸回升。


▲藏羚羊。青海可哥西裡,2010年元旦早晨9 點,天還濛濛亮的青海可可西里高原上,一群母藏羚羊沐浴在初昇旭日下,看著一輪明月緩緩落至地平線,彷彿在向過去的一年告別。

 

矢志用影像保護自然

多年努力下來,奚志農深知影像的力量十分巨大,但這力量還需要有組織、有計畫的推動,才能真正改變些什麼。 1999年4月,奚志農與妻子回到雲南,創立民間環保組織「綠色高原」;2002年,兩人則再度回到北京,創辦「野性中國工作室(Wild China Film),以拍攝、紀錄中 國野生動物為首務。2004年,他更創辦「中國野生動物攝影訓練營」,希望能培訓更多自然保護區工作人員成為自然攝影師,改善中國生物多樣性豐富但影像紀錄匱乏的現狀,並為自然保育研究提供影像證據。

「沒有感動,就不會有行動,」奚志農說,他個人力量畢竟是有限的,但是集合許多人的力量,就有機會打動更多人的心。「我知道我今天所做的工作,很大一部份是搶救性的。也許今天我剛把那些美麗的野生動物拍攝下來,明天牠們就永遠消失了。時間不等人了。我們改變不了大趨勢,但每一個人都行動起來,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奚志農表示。

儘管奚志農許多最好的照片都是以底片拍攝的,但是提到數位化浪潮,他卻是全心支持。「現在數碼相機這麼發達,功能又很強大,對發展野生動物攝影再好也不過了。」奚志農說,「因為進入門檻低、拍攝成本也低,更多人可以加入這個圈子。而且現在網路、資訊那麼發達,要學什麼沒有?過去,中國野生動物攝影和國外相比可能有十年、二十年以上的差距,但現在有了數碼,一下子縮短了這個距離。」


▲狂奔中的馬可波羅公羊群。新疆塔什庫爾幹,2006.08。

 

環境保護:不只是熱情,而是責任

歷經了奚志農口中「被綁在城市裡最久」的2010年,今年他要回到最愛的大自然中去,追尋去年底剛剛發現的第五種金絲猴。「你看,大自然多麼奧妙啊!誰想得到現在竟然還有一種金絲猴沒有人發現過!」談起拍攝計畫,奚志農又眉飛色舞了起來,「今年我肯定要拍到這第五種金絲猴的!」

對奚志農來說,野生動物攝影與保護工作,已經不只是一種愛好或熱情,而是責任。「我希望自己能夠像美國的夏勒博士(George B. Schaller, 1933- )一樣。他已經74歲,又是享譽國際的大師,在中國都可以作知名院士、像神一樣被供起來了,他還是每年花上8個月的時間在野外餐風露宿地做研究。他是我學習的對象。」奚志農笑著說,「不過,我除了做野生動物保護攝影,其他什麼也做不了!」


▲青藏高原特有的高原兔。青海湖,2007.夏這是用廣角鏡頭拍攝,背景是藏民們用五色旗幟搭起的經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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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側寫.奚志農

1964年生,雲南大理人。中國著名野生動物攝影師,多年來一直致力於中國野生動物的拍攝和保護,他曾為鮮為人知的滇金絲猴奔走呼號,最終保護住它們棲息的原始森林;他最先報導了藏羚羊被大肆獵殺的危機狀況,進而引起了國內外公眾對藏羚羊保護的關注;他創辦中國野生動物攝影訓練營,進一步壯大了用影像保護自然的隊伍。

他還是第一個獲得英國野生動物攝影年賽大獎的中國人,也是目前唯一入選「國際自然保護攝影師聯盟」(ILCP)的中國攝影師。

 1998年《中國攝影》優秀攝影師.1999年建立民間環保組織「綠色高原」.2000年獲得地球獎,是唯一一位被評委全票通過的獲獎者;2007年 首屆亞洲野生動物與環境電影節《馬來熊獎》.2001年獲得「英國野生動物攝影年賽—瀕危野生動物攝影組」大獎:「保護母親河」獎.2002年歷時10年完成之紀錄片《追尋滇金絲猴》獲得了英國自然銀幕電影節 “TVE”獎.2003年 出任日本國際野生動物電影節評委.2004年中國攝影傳媒大獎年度攝影人物.2006年《戶外探險》2005年「金犀牛獎 — 最佳環保精神獎」.2010年入選英國《戶外攝影》雜誌《全球自然攝影師影響力TOP 40》

本文同步刊載於DIGIPHOTO雜誌 NO.48